应急还是转机?Accident At Juncture?

文/丁博

自2020年初COVID-19爆发以来,无数人都被迫待在家中,不得不暂停了原本的工作与生活方式;而为了保持社交距离以减缓瘟疫的传播,许多重要的线下活动(甚至包括奥运会)也都宣布延迟或取消。第一季度全球经济受到重创,线下消费行业更是如履薄冰。但日子还要继续,不少人开始将注意力转向线上:网络游戏自不必说,远程办公以及其他依靠或转战线上空间的事业也开始得到更多重视,并引发了各种不同的尝试。艺术圈自然也不会例外。在今年的巴塞尔艺术展香港展会推出线上展厅之际,天线空间、博而励画廊(现为SPURS画廊)、里森画廊、STPI,耿画廊、TKG+等六家参展机构自发联合举办了数场网上展厅导览,吸引了不少藏家、业内人士与艺术爱好者的参与。我就此采访了参与活动的几位画廊工作人员,希望能记录下这次有趣的尝试背后的故事。

受访者

  • 董道兹:里森画廊上海空间总监

  • 贾伟:SPURS画廊管理合伙人

  • 王子:天线空间创办人

  • 邱严瑾:TKG+行销企划


 问:策划这次活动的过程是怎样的?进行了哪些对内对外的准备?

董道兹:这次活动的策划过程相对比较简单,因为我们之前对平台的研究已经比较深入了。在这个基础上开始联系其他合作画廊,先让他们熟悉平台,然后再对各自讲解的现场调度、讲者安排以及呈现内容进行了讨论。其实,我觉得整个过程就是一个学习的过程,大家都迅速地从其他人身上了解到哪些内容可能会更加吸引人的关注、什么样的信息可能更值得去呈现。实际上,后面我们还进行了好几次排练,大家一直不断去修改讲解文字的内容,并进一步加强了对平台的熟悉程度。

 

问:在筹备期间,各家画廊之间如何分工合作?有没有发生什么印象深刻的讨论或者决定?有没有商定一些共同的“准则”或者“目标”?

董道兹:就分工方面来说的话,根据每个画廊的不同,大家都各自承担了一些工作。比如,因为我们里森画廊对平台的了解可能比较深,所以我们就会承担技术和平台的工作以及一些国外媒体的联络。而在中文媒体方面可能主要依靠博而励画廊和天线空间来去负责召集,另外耿画廊与TKG+会负责台湾地区,而STPI则会负责东南亚地区。原则上,我们希望去营造一个公平的平台,所以包括如何控制讲解时间、谁去做主持人等问题都是大家商量的结果。怎样充分让每个参与者都有空间来做这个事情,是我们在讨论的过程中蛮看重的一点。所以我觉得最后大家也都是秉着一个合作的态度一起完成了这件事。

贾伟:这次活动由里森画廊发起,前期董道兹做了大量的工作和测试。我们商定的规则是每家画廊的时间控制在10分钟,尽量让参与到听众提问题。就我们画廊而言,参加这次活动主要有两个动因,一是这次线上展厅没有社交的环境来供我们接触目标受众,二是希望在大家都感到郁闷的时候,做一点新的东西出来。一开始我们以为这次活动主要在于补充讲解这个环节,让更多的人跟我们在线下有互动,但后来我们才发现这件事更重要的意义在于分享与传播。你会发现之后也有其他的画廊开始采取这种方法来进行分享,甚至还有一些艺术家也在各种平台上发布了直播。所以这件事只有在被共享和传播了之后才有意义。

王子:筹备期间有几次电话讨论,基本上是针对于媒体宣传的,我给的意见有的会被接受(比如我建议要人数够多,100人的房间不够大,我们需要对新人更加开放) ,有的可能也会有画廊觉得没办法被接受(比如我觉得我们导览时要适当脱稿、尽量生动)。基本的准则就是时间上尽量不超过十分钟,以保证整体时间不超过1个小时。我觉得这个要求也非常合理。

邱严瑾:在行销部分,主要就是针对区域性的媒体与客人进行邀约。回响很好,感觉大家普遍对于首次线上模式都很好奇,也有很多疑问。每一次线上导览后,画廊间都会积极的讨论要怎麽让聊天室更活跃,让参与者更愿意互动。另外就是每家画廊都要使用香港巴塞尔官方的平台,表明这是一个立足于艺博会、分享性质的活动,而不是独立出来自办的项目。

问:回顾这次的线上活动,有没有什么好或不好的经验可以分享?如果还要做下一次,你会怎么改进?

董道兹:我们这次主要的经验是对时间与节奏的控制,所以未来可能会在这方面有更加明确的规划。因为这算是第一次的试验,所以我们在活动中的感受也尚不完整。第二点来说,我们可能在活动的时间安排上也会更清晰一点,比如在什么时候观众的收看率会高一点。

贾伟:这次活动比我想象的要更难一些,当你面对一个屏幕去和三百个人讲解的时候,其实还是会紧张的。如果再来一次的话,我们应该会做不少调整。因为线上活动还是有一定的局限性,比如我们会发现雕塑很难,作品的图要如何准备才能产生良好的视觉效果也是一个问题。另外,讲解作品的顺序要好,否则大家可能会觉得很突兀;同时主讲的互动也很重要,更多的时候是分享传播,也可以个性化。

王子:我们办这个之前都没有经验,所以这次还是有一些不足。我个人认为互动太少,因为我在想普通商品直播跟早期电视购物到底存在什么区别:这里首先是真实性,另外就是互动性,因为真实确定可信度,互动拉近了距离。所以我们在最后两次线上导览跟开始时相比有变得更生动,并增加了互动性。

邱严瑾:每次讲解结束,我们都会讨论如何让观众更加投入,因为场次不同,观众的反应也很不一样,所以里森画廊总是会鼓励大家尝试一些新的方式。比如我们之前在讲解时,会有同事同步用文字发送相关资讯,但这又可能会让观众感觉不敢发言。我们还是希望能够促进跟观众的互动。这次感受到比较好的方面是国际画廊集体串联的力量很大,从其他画廊带来的艺术家与大家的分享中学到很多,也很开心能藉这平台认识到新的、对艺术有兴趣的朋友们。而不足的地方是由于有6家画廊,每家能够介绍的时间还是相对短了一点,导致内容还是比较制式。

 

问:如果我们从画廊业的改革、从合作尤其是空间合作的视角来看,此次线上博览会似乎也创造了一种新的"线上合作空间",如何看待此次合作与例如Condo Shanghai等其他画廊间的联动的区别?这次实践有没有让你们对线上空间的可能性或画廊合作的可能性产生新的理解?

董道兹:我觉得这个模式并不是很新——像这样大家一起联合去创造一个事件,其他组织(比如你提到的Condo)其实也都做过的。我们这次只是基于Art Basel的网上展厅这个事件来把大家联合起来;同时,我们也希望能够分享这么一个合作的方式,甚至是说分享这么一个技术平台,让每个合作方、参与项目的人都可以开始进行他们自己的内容策划。我们认为技术是大家都拥有或者都能够迅速得到的东西,但更重要的是你怎么用这些技术、你有什么样的内容、以及你所合作的对象是谁。

王子:这个问题很棒,我觉得画廊联合线上导览会比Condo有更多的可能性。首先在内容上我们有更多主动权,我们可以按照自己感兴趣的内容去主动安排,并可以及时听到反馈,而且必须提前讨论;Condo在很多层面上讲,其实更多是空间共享,而且会造成很多物理上的移动和花费。 我觉得线上空间的可能性是有的,但是它不是用来取代实体空间。另外联合的意义对于线上内容来说十分重要,个人去做线上内容会显得十分鸡肋。

贾伟:在特殊的时期里,画廊们联合在一起让更多有兴趣的客户先进来了解不同方向的画廊所带来的不同的艺术家,共同培养市场和收藏兴趣,这个需要一个过程,急功近利有的时候只是一个现象的成功。

邱严瑾:如我之前提到的那样,画廊串联起来可以创造很有影响力的效果,但是线上与实体展览毕竟还是不同的体验。这次每家画廊带来的艺术家性质都有点不一样,包括国际知名到年轻当代、从欧美到东南亚的艺术家,所以可以延伸出很多讨论空间,也吸引到不同族群的观众。但这也许亦会随著合作的目标而有所调整。

问:你们会以什么标准来评价这次的活动?以这些标准来看,活动效果如何?

董道兹:我们可能比较难去评价,因为它是配合Art Basel网上展厅的一个项目,所以两者是结合在一起的。既然我们都同意参加Art Basel网上展厅这个项目,那我们考虑的主要是能否在这上面再增加一层互动与宣传。所以,我们对这一方面的评估方式是比较直接的,那就是看有多少人能够参与到这次活动——在这次一共三天的活动期间,时常有超过两千的观众量。另外还有一点就是去看我们能否通过这种方式接触、认识到新的客人,而就这方面来说的话,我觉得每个画廊都应该有新的收获。

王子:没有统一的标准,这次效果一般;但是我很开心跟贾伟和董道兹共同完成这个导览活动。我们只是需要更多的经验和更深的讨论。

贾伟:粘合之前新认识我们画廊的朋友们,这次有下手收藏;开拓新的朋友对画廊的了解;增加老藏家对我们的认可和评价。

邱严瑾:我认为是非常成功的,这不一定是反映在销售成绩上,而是在于这是一个开创性的举动。从画廊的角度来说,也发现其实很多人对艺术怀抱热情,但却可能不得其门而入。线上平台提供了一个轻松学习、分享的管道。

问:在组织这次线上活动之前,你们有研究过其他“线上事业”么?

董道兹:“线上事业”我们一直都比较关注,也有留意到卓纳画廊和高古轩画廊等其他已经试水的机构。但是我们这次是针对Art Basel本身平台在功能方面的局限性,去提供另外一种引入内容的方式。毕竟Art Basel需要服务250-300家画廊,而每个画廊需要的功能和准备又不太一样,所以它需要保持最客观中立的形式。而我们是在这些条件之下去创造一个新的可能性。

王子:两年前一个传媒大老板就跟我说要看看喜马拉雅,我也确实去关注了。看完觉得挺好的,虽然不适合画廊行业。直播销售我在前面已经说过看法了,可以多说一点的是:我个人觉得直播销售还没有办法完全嫁接到艺术品行业,但是更适合于艺术衍生品或者展览销售上,而不是艺术作品本身。但是直播有可能帮助到更多人去关注展览和作品。

邱严瑾:在艺术品销售部分,之前由于线上商业效果不明显,通常不会是主力。 但因应目前局势,未来会评估与精进直播、线上展厅的呈现。

问:通过这次的活动,你们未来会考虑开展更多的线上业务么?你们主要的顾虑是什么,吸引你们的又是什么?

董道兹:除了这次活动,我们也一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而现在因为疫情的影响,就迫使所有行业去考虑线上的空间以及在其中可以进行的互动,不然就很难去跟观众和客户保持一个连接。所以,我们也希望能够基于我们已有的经验与打造的品牌,去推出更多的线上内容。此次活动之后,我们还邀请了我们画廊洛杉矶的总监先后分别为巴西前卫艺术家Hélio Oiticica与艺术家Carmen Herrera做专场。未来,我们还是会用这个方式继续将新的内容介绍给亚洲和中国的客户。

王子:这个我还没有深想,但是上次在直播时,就有很多人要求我们做一个年轻艺术家收藏的专题。我已经跟几个画廊讨论了,也觉得可以多个画廊一起来做,还是那句话,我觉得应该强调联合,这次疫情教我们最多的一点就是现在不是搞个人主义的时候,大部分人也不想看你一家画廊的一面之词。

贾伟:目前不会投入很大去开拓,但是会运用已有的线上平台。这次我们六家画廊很勇敢地做了尝试,我觉得这次是否成功并不在于我们卖了多少作品,而在于之后有没有其他的人跟进。就像游泳,如果只有你一个人游,就永远不知道你游得好不好;但如果大家一起游,就会确立标准,同时好的人就会给你目标,让这个泳池变得越来越好。如果你没有遇到一个问题,你是永远不会去想的,但如果你遇到一个问题又感觉没有出路的时候,你就会努力去冲,同时大家也愿意跟你一起来尝试的时候,这时就会有转机。

问:你认为画廊的线下和线上业务的关系是什么?比如画廊的线下活动常常是专有的(exclusive),而线上的特性就是它的包容性(inclusiveness);又比如线上与线下销售所拥有的不同模式?

董道兹:每个渠道的方法会不一样。我们也会跟其他一些企业家合作,邀请他们来参加我们这边的活动,其实很多人之后给我的一个反馈就是,网上的信息会更透明、更直接,对大家来说也是一个比较容易参与的方式。但是我还是觉得线下是很重要的一部分:线上当然能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但我们不妨基于这次的经验,再去为客户或者某个群体体量身定制一个体验。我觉得这也是我们可以开始试验的一个方向。

王子:这个问得也特别好,我觉得线上最终还是要转线下的,尤其对于我们这种以年轻艺术家为主的画廊,收藏家比较期待看到原作。如果是知名艺术家的话,收藏家大部分可以根据自己曾经看到的展览和作品判断一下这张图片还原到现实中以后是什么样子。所以线上转线下是问题的关键。关于专有性,我认为线上线下没太多区别,同样一个藏家在线上看到喜欢的作品时还是会跟自己熟悉的朋友们打听画廊和艺术家信息,很少会看了不认识艺术家的图片就马上下定决心收藏。“专有性”在我理解也是一种精英主义吧,这个是买方和卖方对彼此的要求。而我的这些想法不包括装饰性作品或者几十到几百版数的作品。线上只是在作品知识传播上是包容的,而最终要走向专有。

贾伟:我认为线上是不可能代替传统的线下画廊行业的,因为画廊具有社交属性的,而不仅仅只是买卖这么简单。人们去画廊的体验会更丰富,他们可能会学到东西,也可能会交到朋友,他们的身心会非常愉悦,它是不可替代的;但是线上的手段是可以帮助画廊并在销售和传播的过程当中起到一定作用的。画廊其实是一个非常传统的行业,其实和学校有些类似:学生去学校除了上课,更多的时候是在跟小朋友和老师交流。线上五分钟的内容在线下可能需要花四十分钟讲,这里就有很多其他的体验。

邱严瑾:线上与线下肯定是不一样的客群与体验。我认为线上就是运用科技的优势,最大化地触及到有兴趣的观众。最终或许还是要导入到线下持续追踪与服务,才能巩固画廊与客户的关系。因为对于不了解某个艺术家的观众来说,很难第一时间掌握他们的喜好,所以更多线上更多是介绍和宣传的作用,但同时通过线上过来咨询的客人似乎又会更理性、更有针对性。

采访后记

即使不考虑瘟疫带来的某种“强制性”,我们也应该认真思考,所谓“线上”,到底意味着什么?它是临时救急的手段?新奇的玩意?还是一个全新的“战场”?在这个打开浏览器便可以进入的虚拟空间中,我们如何认识它的基础设施与运行逻辑,又如何找到自己的行动方案?远程办公的标杆团队Basecamp的联合创始人Jason Fried曾说,“不要试图在线上模拟线下”,这也许正是我们需要迈出的第一步。可以说的是,我们以往对互联网的大多数认识与期待都需要更新,因为互联网及其玩法本身也在更新。而那些真正颠覆游戏局面的事件,既不单纯来自试错与修正,也不仅仅是运气或风口;我们也许需要放弃线性的因果关系,才能从不对称、不确定环境中,找到Nassim Nicholas Taleb所说的“凸性机会”(convexity)。

(本文原载《财富堂》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