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at's Up: 2020 Week 49

作者:Bruce
日期:2020年12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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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难以沟通,越是需要沟通

在做播客「The Topical Podcast」的时候,我曾经尝试用一句话来描述自己的目标,那就是「去沟通那些难以沟通的事情」。但实际上,除了因为工作制作的几期节目之外,我已经很久没有更新节目了,这大概也反映了这件事的困难程度。当我们试图去讨论那些对自己真正重要的议题的时候,我们总是倾向于带有很重的负担。尤其是面对这样一个以贴标签代替沟通的媒体环境,这种沟通就更加脆弱不堪。比如我们想要讨论「男性如何把女性当作性资源」这个话题,并想提出,「这种现象的存续(注意是存续)并不仅仅是男性一方的原因;一些女性在要求男性理所应当地单方面承担养家、送礼等经济责任的时候,实际上也在变相地把自己的身体当作性资源来进行『交易』」的话,那么我们就可能被认为是在「支持男性」、「模糊问题的焦点」、或是「没有看到女性如此做的结构性原因」等等,并可能在「交易」等词的含义上遭受攻击。但如果我们退回到一昧职责男性物化女性的立场,这种沟通则没有多少深度可言,而被简化为立场之争。

这种现象不仅会发生在公开场合,也会出现在私人领域。前两天,一位好友跟我倾诉自己妈妈催促她找工作的事情:她一位艺术工作者,和大多数独立艺术工作者一样,她也没有什么「正经工作」,平时靠零散地接活来维生。但是她的妈妈认为,这样的生活简直太糟糕了,要求甚至是要挟她要去谋一份「稳定」的工作。朋友说自己不想每天早起去挤地铁,而她的妈妈则认为她只想着艺术,而没有想过赚钱以及自己对家庭的责任。

这是一个相当典型的争论,实话讲,我也遭遇过类似的矛盾。除了所谓价值观的不同,这里的矛盾其实也来自对话的双方都选择了更容易的表达,而没有将真正难以沟通但却极端重要的「心事」分享给对方。

朋友说不想早起,显然会让她的妈妈感到不可思议:一个人怎么能因为害怕早起就不去上班呢?所有的人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嘛,上班就是要准时的呀。但朋友没有说的是,她所反感的其实是以准时上班为表征之一的压迫性的职场环境以及当下大多公司以牟利为第一目标的价值观。真正需要沟通的是,为什么这种环境对她来说是「特别」不可接受的,以致于她宁愿承受目前以及未来的不稳定。而她的妈妈也并不是觉得艺术毫无价值,只是觉得这些价值过于虚无缥缈,而且耽误了朋友赚钱谋生。但这种冲突并不一定存在,朋友并不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如何维生也是她一直在考虑的事情。真正需要沟通的是,如何用朋友可以接受的方式来赚钱谋生。

这些困难的问题也都需要困难的行动予以实现,而这更是沟通的双方需要花时间与精力相互支持的地方。一旦我们将真正重要的问题揭露出来,下一步就是要去解决它们。可描述它们已经非常困难,解决就更是如此了。比如,如果我们相信有的公司并不是压迫性的话,那么我们是不是应该花时间去寻找,而不是完全放弃;又比如,如果我们无法转变上一代人的观念的话,我们是不是可以帮助他们「设计」一套说辞,来应付那些恼人的亲戚朋友。这需要勇气、建议与帮助,需要真正地妥协、信任与努力。

对新闻的信任与不信任

我们都知道,信任是新闻的基石,但人们对新闻的信任却正在不断下滑。根据 Reuters Institute 在《Digital News Report 2020》中发布的数据,在调查涉及的 40 个地区之中,只有不到四成(38%)的受访者表示自己相信大多数的媒体。为什么人们开始不信任新闻媒体?这种不信任会带来什么后果?我们又该如何应对?正是牛津大学路透新闻研究院(The Reuters Institute for Journalism at the University of Oxford)发起了一项为期三年的新项目「Trust in News」试图要回答的问题。12月3日,他们发表了这一项目的第一份报告,主要从新闻从业者的角度来理解信任并勾画出未来研究的方向。

  1. 新闻中的信任问题并不是一个单一的问题,而是包含了新闻供给与信息需求两方面的一系列挑战。不同的受众、记者与研究者都对新闻应该如何运作有着不同的见解,而他们各自的期待也往往是有冲突的。所以,如果想要回应新闻中的信任问题,就必须首先定义清楚自己的目标,因为对某个群体有效的方法,对其他群体可能是完全无效的。

  2. 很多学者和从业者都将信任问题归咎于新闻的生产,而他们对分发机制的改变(尤其是社交平台所产生的效应)却没有深入的认识,但这可能也是同样重要的因素。如果在社交平台端没有改变的话,那么单纯地提高新闻报道的标准是很难改变目前的信任危机的。

  3. 许多关注新闻透明度、参与度与媒介素养的项目都展现出了可能性,但是关于什么样的方法是有效的、对谁有效、在什么情况下有效等问题的经验证据仍然是模糊的。目前的研究往往离实践的距离太远,或者太过于关注某几个国家。如果我们只是在应用那些看上去很好或者让自己感觉很好的措施的话,如果我们在没有足够证据的情况下就贸然模仿别人的做法的话,就可能是在浪费精力甚至可能会起反作用。

  4. 想要提高新闻信任度的努力虽然很重要,在这样分裂的社会中也可能不得不在其他同样重要的事情(比如监察权力)中作出取舍。也就是说,我们如果要实现某个目标,可能就得放弃另外一些同样重要的目标。

这份报告非常容易阅读,结构的方式也很清晰(介绍-总结调查与前人研究的发现-提出未来需要解决的问题),值得一读。

 

文摘

《年轻人的爱情死了,不是被“985相亲局”杀死的》

不久前,一篇名为《通过层层筛选,我在985相亲局上见证了高端的失败》的文章刷屏网络,“985相亲局”也随即成为了热点话题。顾名思义,“985相亲局”就是婚恋机构为以“985”学历为门槛的高学历群体提供的相亲服务。作为当代年轻人婚恋选择的一个切面,“985相亲局”引发了大家对于阶层流动、学历歧视、高等教育下“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等等一系列问题的讨论。其中最重要的,当然是“爱情去哪了?”

爱情,曾被看作是一种具有超越性的情感。

《罗密欧与朱丽叶》《梁山伯与祝英台》……在这类古典文学所呈现的爱情模型中,爱情的对象无可取代,爱情的体验不可用理性计算和评估,爱情高于自我所以可以随时做好准备为爱牺牲,爱情带来痛苦但那会使双方都变得高尚。

如今,人们早已不这样看待爱情了。所谓“好的爱情”,越来越被认为是符合自我利益的爱情。就像韩炳哲(Byung-Chul Han)在《爱欲之死》中总结的,“当今社会的‘爱情’无非代表着需求、满足和享用。”

爱情也许曾经是为数不多的可以超越年龄、性别、肤色、人种等等隔绝的力量,它甚至可以改变人们对身份、地位、财富的追求。爱情是难以规训的,它要打破所有禁锢它的东西,因此爱也往往是革命性的。在爱里,我们可以得到满足;在爱里,我们可以找到目的。

但爱并不是简单的某些行为的集合,但有时会表现为这些行为。把爱约简为「需求、满足和享用」是一种严重的reduction。

 

艺术评论家乔纳森·克拉里(Jonathan Crary)曾这样描述我们身处的时代,”除了那些与个人占有、积累和权力相关的愿望,别的愿望通通被禁止。这些限制既是外部力量强加的,也是心甘情愿地自我施加的。“

内卷、加速、异化……相信我们对这些时代特征的领悟已经足够深刻。在这样的社会中,“个体将自己视为可以面向未来规划的项目”,被要求为自己的失败负责。爱所带来的伤害和磨难也就不再被我们接受。

伊娃·易洛思指出了功利主义的心理健康模型对我们爱情体验的影响。这种模型将维护自我利益的能力同心理健康划上了等号。

互惠性和自我利益的保持,渐渐成为了评价爱情的标准。人们需要的不是爱情,是“好的爱情”。

爱情就是在这样一个社会中死亡的:

「成功」被视作终极的目标,而任何偏离这个目标的行为都会被视作是不理智的,甚至是不健康的。人们被要求熟练地掌握通往「成功」的各种路径,并对「失败」负有全责。

而虚无缥缈的爱实在难以给出一个「成功」的标准,于是爱的结果便成了爱的替身,被迫接受功利的检视,而爱,则成了另一条通往「成功」的路径。

 

今天或许正如鲍德里亚(Baudrillard)所担忧的那样,现实已沦为现实本身的模拟物。我们的情感根植于虚构叙事之中,是媒体上对爱情的叙事塑造了我们对爱情的想象。

或者说,现实的模拟物正在塑造甚至替代现实。我们通过拟像来构建认知,却不愿意进入现实来体验真实。超真实是阈值更高的真实,而真实却越来越像一个不及格的残次品。

 

李厚辰在《一日谈》的发刊词里写,今天的人们有一种悲观的信念,那就是认为理想美好但不可能,现实残酷但必须接受。

媒介环境的发展让我们以为现实的一切都可以被承载,进而又反过来认为,可被传播的即是全部的现实。同时,网络的即时性与直接性追求「所见即所得」,也让需要通感、想象来完成的沟通,成为被弃之物。但具身的经验无法被直接传播,它只能通过迂回的方式被分享。如果再不拯救这种能力,我们就只能从字面上理解下面引用的村上春树的文字,而无法真正理解了。
 

《饭圈注水,豆瓣崩溃》

饭圈成员为了给自己偶像的作品打好评,而不被视作水军,开始了所谓「养号」的集体行动:通过给豆瓣上其他作品评分,把自己的帐号培养成一个正常帐号。但这种行为实际上让豆瓣上其他作品的评分遭受了干扰,尤其是那些本就小众的作品,受到的影响就更大了。

一个账号发帖,号召粉丝不要给“小众文学”评分,“那些不太出名的编辑都会盯着自己的书,一条一条看评论”,他建议,去评分,找四大名著。

……

对于王一博的粉丝来说,豆瓣是一个“恐怖”的地方,数不胜数的娱乐类小组中充满了对明星毫不留情的评价,他们觉得有一些是谣言。在猫头眼里,自己的偶像处于“被辱骂得比较惨”的重灾区。粉丝团也有常驻在豆瓣的小队,负责观察舆情,守护自己偶像作品的评分。

提心吊胆地避开过分关注评分的不知名编辑,就像是偷偷修改分数的小学生:明明知道事实不可能因此而改变,但却愿意用这谎言换来一晚上的快乐。当然,第二天该怎么样还得怎么样。

今天,学生可以跟老师「要分数」,偶像需要粉丝的「守护」,虽然他们似乎还是在意评价,但真实的评价正慢慢地让位给了那些被篡改的分数。可如果评论真的不存在了,那就真是想也不敢想的恐怖了。

 

在豆瓣留下过10836条动态的@paradiso说,每每有人的短评踩着他的痛脚,他就很想认识这个人,有些人是可以做朋友的。

击中要害的批评是一种极深入的交流,它可以帮助创作者。而漫无目的的赞扬,则毫无益处。

 

饭圈“养号”由来已久,指的是粉丝们通过各种办法增加账号的活跃度和真实性,从而在讨论中获得更多话语权,以维护偶像形象或者宣传偶像作品的行为。

所以这些号和号背后的人纯粹是工具性的存在,这是人肉人工智能呀。感觉粉丝也许会成为首先被人工智能取代的职业呢?可惜人工智能的花钱功能暂时比较落后,明星们耐心点!对了,现在还有虚拟偶像,到时虚拟粉丝守护虚拟偶像,也能实现「双循环」(或者干脆抛弃人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