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at's Up: 2020 Week 44

作者:Bruce
日期:2020年10月23日

每週分享當週所思所想所聽所讀,形式不限,長短不區。如果你喜歡這些內容或也有類似的內容想要分享,歡迎通過郵件與我聯繫。


在相声中寻找中文的根?

很意外,听到了德云社演员阎鹤祥在播客节目《故事FM》上,开诚布公地讲述了自己对相声行业的一些看法。对他的观点,我并不能完全认同,但对他的真诚和反思却非常佩服。这里节选了阎谈到的一些观点:

  • 相声这个行业虽然社会地位不高,收入却非常高,吃穿不愁。四九年解放以后,像侯宝林这些艺术大师,突然发现不能再这样了。因为你肥吃肥喝完了以后,子孙后代还是这个社会地位。所以那时候才有了「相声改进小组」,把这些东西全部打破,要提升品位,要有文学性。

  • 相声的第一次繁荣,就是因为像老舍这样的知识分子,受到侯宝林先生等人的邀请,参与了相声的创作。

  • 行业真正的繁荣,不在于观众多寡、收入多少,而在于行业的地位与审美有没有提高。相声地位低的一个表现,就是大众认为相声演员可以没有文化。而相声审美的提高,需要文化水平的提升。

  • 短视频对相声的影响:『今天我们在舞台上很多滑稽性的东西越来越多,缺乏有厚度的东西。为什么相声有「包袱」?过去人没有包,拿一个布往这一铺,把中间这个东西系起来。为什么叫抖包袱?系完了以后哗一抖。专业来讲,「系」这个过程比「抖」更重要,不会「系」就不会「抖」。但是今天这种快节奏的文化,这种短视频的时代,观众已经不等你「系」了,只想看「抖」这一下。这导致演员现在只追求「抖」这一下,最后就是哗众取宠。』

  • 东北亚饭圈对相声的影响:「过去我们从艺者的观念是,我们有东西,好酒不怕巷子深,我希望你来喜欢我。但现在有一些东西是我没有的,那怎么让你喜欢我?就得用纯运营的方式。你可以跟他完全一样,但是通过我的运营,你就可以比他火上 10 倍甚至 30 倍。因为有了饭圈文化,粉丝观众会全方位地关注你,不光是看台上,还看你微博,甚至有所谓的私生饭跟着你。到最后导致所有人的心思就不在台上,都在台下了。」

  • 下了台就是下班,就不该太被粉丝左右。「每年我都要反思,我被观众影响了多少?有多少东西是我看了夸我跟骂我的话,才变成了今天这样?你是一个演员,你在产出作品,你的作品是要有独立思考跟独立人格的;如果你按照大家设想的东西去做,大家设想的东西基本都一样,那就会导致你们产出的作品全一样,缺少个性。今天你打开电视,这些人长得全一个模样。我跟我们那儿的小孩也说,能不能捯饬得有点个性?在这行业有时候见面我不认识人家,我不是不认识,我真分不清楚。因为发型全一样,气质也全一样,全像韩国人。」

  • 谈到相声失去了讽刺的能力: 『现在是泛娱乐化时代,人脉圈子会非常广,每个人不只关注自己行业的状态,都觉得要有资源和人脉,这导致你在人际关系的创作上会变成一个老好人,谁都不能得罪。……今天哪个演员还能在台上讽刺?我说句更得罪人的话:针砭时弊,现在有的人自个儿都成了「时弊」,你针砭谁去?他就是「时弊」。你开个微博热搜,「时弊」全都是演员,你怎么针砭,对不对?』

  • 谈传统相声与新相声:传统相声这个东西本身就是个伪概念。相声、曲艺、评书,它起源于街头,一定是与时俱进,永远要说当下的事。为什么马季先生在这个行业的影响很大?马季先生一辈子创作了那么多新相声,都是在生活当中去攫取。我师父当年那些非常好的作品,跟他的生活积淀有很大关系。所谓今天的演员还抱着传统相声,都是在无能地炫技。包括我在台上说非物质文化遗产这个问题,物质可以有遗产,故宫、长城是遗产,因为今天不用了;非物质相声不能叫遗产。你都干成遗产了,你怎么还美呢?

  • 创作最重要的东西,显然不是基本功,而是作品中的精神内核。

  • 谈脱口秀与相声:一个是有文化可创作,但是毫无技巧;一个是只剩技巧,毫无创作。两边要互相学习,才是中国单口双口语言文化的魅力。

这些观点有很多都值得商讨,这里单独说三个问题:

  • 审美的提高与创作者的文化水平是什么关系,文化水平又与学历是什么关系?创作者文化修养确实会体现在其作品的审美水平上,但今天的文化修养和学历却关系不大。高等教育可以提供的是一个机会和环境,却不是「文化」本身。没有人能在大学的课程里「学到」文化,如果不是有心自己修炼,上不上大学其实无甚关系。并不会因为突然有很多大学生进入相声行业,相声的审美就突然变好了。正如一些说脱口秀的大学生,也一样没有什么审美。

  • 如果不仅台上的演员是「时弊」,连观众也是「时弊」了,创作者该怎么办呢?阎说到了饭圈文化对创作的不良影响,可在更大的范围里,今天的观众的口味不也正影响者大众文化走向粗俗么?一方面是官方体系对「伟光正」的宣传,一方面是民间市场对「辛酸辣」的偏爱,这就是创作者面对的环境。而创作的困难之处就在于,我们如何用「不得民心」的东西赢得「民心」。

  • 相声是对中国语言逻辑的梳理和总结,也是中国脱口秀应该寻找「技术支持」的地方。这是我认为最有意思的一个点,也暗合了艺术圈对欧洲中心论的反思。比如,我们在剧场里就曾经讨论过的铃木忠志的工作。他对我们最大的启发,就是强调了日本人与欧洲人在身体上的不同,并以此为起点,重新在日本传统歌舞中寻找日本人的身体。那么相声是不是也是一个可供我们寻找自己语言特色的资源呢?我也好奇,在如此讲究师承的相声行业,这些总结是否被公开过。不知道侯宝林等人撰写的《相声溯源》以及刘英男编的《中国传统相声大全》里面会不会有相关的内容,等晚些时候找来看看,再做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