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at's Up: 2020 Week 10 理性與現實的糾結

作者:Bruce
日期:2020年3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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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update:从年初开始调整自己的信息食谱,虽然目前还是没能看完几本书,但是至少阅读长文的耐心开始慢慢恢复,也几乎不再看任何微信推送和朋友圈了。这一方面可以帮助我保持日常的频道更新,另一方面也让我对文字的质量变得更加敏感(当然这里指的是阅读方面,我中文写作的问题还是很大,继续努力吧)。

理性與現實的糾結

近日,端傳媒推出了自己的談話性節目「端對端」,並在首期節目裏請來了梁文道與香港作家、「文學放得開」的主持人鄧小樺以及「好青年荼毒室」「哲學有偈傾」的主持人楊俊賢一同探討「知識分子與時代」這個話題。如梁文道在節目中自嘲的那樣,這個話題其實也已經非常out了。但之所以還要聊,也許正是因爲它仍然歷久彌新,仍然是我們不得不面對與回應的挑戰。

我們實際要問的是,在每一個具體的時代裏,擁有「知識」的人到底應該扮演什麼樣的角色?今天,面對大規模的反智風潮甚至是由政治所推動的「去思想化」運動,「知識」的意義也開始變得越來越模糊。知識分子也許仍有搭建知識與社會之間橋樑的志向,但她們很快就會發現自己是不被需要的甚至是不受歡迎的。意見與觀點不再承擔「傳播理性」的責任,而退化成爲大衆文化消費的對象,成爲各種評論員與KOL熟練炮製的產品。這就是我們所生活的現實,也應該是我們討論的起點。說到底,如果我們還不懷着一種「搶救」的心態來討論公共討論的話,那麼我們可能已經太晚了。

梁文道多年來一直喜歡講「常識」與「理性」,在對香港的unrest的評論中也是一樣,但卻因此被別人認爲是在「潑冷水」。我想,在一般情況下,大多數人都會認同梁文章中所呼籲的那些原則,而梁之所以遭遇批評,可能正如楊俊賢所說,是因爲經歷了挫折與失敗之後,很多人開始認爲面對現實的理性行爲正是去放棄一些理性,比如以暴制暴、比如通過壓制言論來爭取言論。

這對公共寫作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挑戰。寫作者所面對的,一面是他所堅守的原則與理性,另一面是不斷發生着、變動着的現實。當有人職責他看不到big picture的時候,實情是他也許會同時看到兩個big pictures:他看到了極端民粹主義的傾向、看似去中心化的組織實則很容易受到小團體的操控、必要之惡正在擴大變得越來越不必要;他也會看到過去的原則曾導致了失敗現在也可能導致另一次失敗、系統之強大就是可以將任何不猛烈的irregularity迅速消化、如果一切是公平的那麼原本的不公平就會被放大。

這是一個願意思考的寫作者的痛苦:她難以下筆,但又覺得有責任要寫;她想要寫好,但「完美」的文章是不可能的,也是不受歡迎的。然而,如同所有過於複雜的問題都很容易被過渡簡化一樣,上述一切又都被簡化成爲一套僵化的話術,比如梁文道所討厭的所謂「利申」(disclaimer)——似乎只要你表明了自己的立場,你就可以隨意發表「有問題(甚至是破壞性)」的言論;又或者說,只有表明了自己的立場,你才被允許發表即使是「建設性」的言論。如鄧小樺說總結的那樣,實際上,這種現實已經催生出一種特定的寫作討論——情緒化的聳動的標題+評論+申明立場的口號。那麼我們不僅要疑問,這種寫作和「八股」有什麼區別?而人們關心的,到底是言論的內容,還是說話之人的站位呢?如果我們只能被粗暴地劃分爲「支持」與「反對」兩派的話,那麼我們又如何可能調整自己的行動,甚至去想象一種替代性方案呢?

這是一種兩難的局面,沒有任何一條道路可以輕易地解決那些必然會出現的困境。公共寫作不似出書,作者很難有機會在一篇文章中完整地論述自己的觀點,加上時事常常變化迅速,也要求她不斷地回應與調整。但今天的讀者似乎沒有耐心通過某條脈絡來瞭解寫作者的用心,他們更願意一瞬間就通過上述「話術」定位寫作者的立場。這種短視與失憶,也催生一些今日傳媒特有的怪現象。譬如一些微信公衆號運營公司,同時操縱數個帳號,扮完正方扮反方,雖然沒有任何節操,但卻可以全面收割,大獲其利。

所以,也許更重要的問題是,我們如何面對多種價值之間的衝突,並最終作出回應與行動。行動者看到了行動的歷史,卻意識不到觀點的歷史;批評者堅守了理性的原則,卻可能錯過了現實裏的動態。而在這兩種狀態之間,還可能存在無數的立場與觀點。這些價值的衝突無法用對錯來評判,只能用排序的方法取捨。而今天作爲一個堅強的(沒錯)寫作者,我們首先要學會的,也許正是這種取捨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