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uce Bo D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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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福东:突破伪装,才能回到真实的表达

复星艺术中心

轻轻的推门而进,或站在原地

2019.6.22-8.18

杨福东,“轻轻的推门而进,或站在原地”展览现场
复星艺术中心,2019
图片由复星艺术中心提供


杨福东:突破伪装,才能回到真实的表达


采访、撰稿/丁博


我们知道您这次展出的作品《轻轻的推门而进,或站在原地》是2013年沙迦双年展的一件委约创作的作品,可以跟我们聊聊当时您和策展人是怎么沟通的么?

当时策展人邀请我参加展览的时候,就在跟我商量是不是可以在当地做一件作品。她希望我可以去那里走一走、看一看。她也向我推荐了格拉纳达的阿尔罕布拉宫,因为虽然这两个地方都受到了阿拉伯文化的影响,但感觉却很不一样,两者也许会产生一些碰撞。在沙迦,宗教信仰的力量感是很震撼的,有很多生活的质感和状态是很纯粹的,虽然有很多的所谓“限制”,但是我觉得他们的精神是很充沛的,所以也选择使用了比较纯粹的黑白。而在另一边,阿尔罕布拉宫现在基本是一座空城。它有另一种纯粹,表现出一种很松散的质感,但同时也保留了作为精气神的骨架和结构。我希望这件作品所带来的质感能有点像时间凝固的人和物,你很难说那些人和动物是活的,而那些沙漠和景致就是死的。我希望这件作品能给观众带来某种气息,让每个人去编织这种质感。


在创作的过程中,沙迦给您留下最深刻的印象是什么?

在沙迦,人们每天都要进行数次祷告,这已经成为了他们信仰生活的常态。有一次,在拍摄的间隙,刚好碰上了他们祷告的时间。我们看到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工作,拿出毯子开始祷告。不管是在大街上还是桥底下,人们集结成一个个“方阵”,面朝麦加方向,席地而坐。你可以想象一下,数以万计的人们同时在做这一件事的情景。此外,沙迦的清真寺数量很多,里面给人的感觉也是非常纯净的。这里还有一件令人印象颇为深刻的小事:当时我们团队因为要进入寺庙拍摄,同样按照规矩在门口脱掉了自己的鞋子。当看到有那么多人之后,就总担心自己的鞋子会不会丢了。但是实际上完全没有任何问题,因为他们的教义也是禁止偷盗的。


这件作品应该算是您第一次完全在海外进行拍摄的作品,整个工作的状况是什么样的?

我们一般都是小团队在一起工作,这样移动起来比较方便,也可以及时记录。主办方为我们提供了一辆面包车和向导,所以在日常工作方面可以说是非常顺畅的。沙迦这里的拍摄大概持续了二十天,在西班牙则是十天以内。


我们可以看到这件作品的素材数量是很多的,而沙迦对您来说,也算是一个比较陌生的地方,当时是如何挑选拍摄的场景和对象的呢?

在拍摄的时候,一方面依靠的是直觉,另一方面也要相信缘分。因为对你来说,这一切都是新的、陌生的,但是你知道,只要你走出门,朝着一个方向开,你就会有所发现。比如我们想要拍摄海边、港口、有骆驼的沙漠,一开始可能只是有个大概的想法,再结合向导的意见,基本就可以把拍摄地确定下来,但对于当地实际的情况,只有在真的到达之后才会知道。换句话说,就是在前期以你的想象去准备,但现场发生的很多东西——拍什么或者怎么拍——都是即兴的。另外,这种纪实性的拍摄,也一定要尊重当地的风土人情。我们曾发现过一个很壮观的地方,但是那里的气场会让你感觉到它可能是一块墓地,当时也有一位老人情绪激动地让我们停止拍摄,可能是不希望墓地被打扰。所以这些都是在拍摄时需要注意的地方。


作品介绍里的那首诗让我想到了面对陌生文化时的那种踟蹰,但诗中透露出的似乎不是一种提心吊胆的感觉,反而有种坦然。您是如何看待不同文化之间的交流?

这首诗就是自己当时的心理写照,其实是很直白的,但是里面还是有一个可以让别人共同去感受的情境:站在沙迦的土地上,沙漠中有些热浪袭来,你确定那里有一扇无形的门,那么你是进去还是不进去?而其实拍摄的状态也面临类似的选择。另外,诗歌带来的感觉更像是某种永恒的东西。因为有些文字是只能被阅读的,但诗歌不单可以被阅读,也可以被想象;而这恰恰也呼应了我们面对一个未知的、陌生的世界时的处境与心态。


说到对不同文化的想象,在对作品素材(有些可能来自机缘巧合)进行编织的时候,您如何解读这些材料所代表的含义?它们可能会传达怎样的信息?

有这么一个比喻:一个背包客来到某个未知的世界,看到了很多,也有很多体会,但他心中的千言万语,最后可能都变成了寄给爱人的一张明信片。很多时候,我们没有办法真的把千言万语都写出来,但这是可以被感受到的。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所谓“意会”,其实是很强大的东西。所以那张照片其实凝结了千言万语,你怎么去想象都行。


对于不太了解沙迦的观众来说,这件作品会不会或多或少成为了某种代表性的东西?

这就是那时那刻的真实存在,只是被你恰巧拍到而已。而把这些东西呈现给大家的时候,就不再是那时那刻,而变成了对那个地方、对每个人心里的想象的呼唤。所以观众就是第二个导演,可以根据自己的取舍和判断,在脑海中重新剪辑一部新的影片。所以我觉得,艺术家不需要过度地去进行解读和判断,顺其自然就好。


但是回过头来讲,许多文化间的冲突与不理解有时恰恰是因为我们太依赖图像和视觉。从看到到进入,其实是需要一个沟通和解读的过程的。作为一名艺术家,您会希望在这个沟通和解读的过程中担当什么角色么?您会如何看待和突破图像的这种表面性?我们有没有可能透过图像,进入到一种比较深层的交流?

简单来说,不同的文化其实是来自不同地方的生活,而这种不同的生活总是需要独立地思考和独立地判断。如此观之,你就不能总是以自己的态度去理解和判断别人的生活。这就涉及所谓“宽容”的概念,也即如何站在别的角度去看待问题,而不是固守自己的原有的视角。我们已经习惯了自己了解自己,并用自己熟悉的方式去了解别人,所以有些时候你可能不喜欢一位艺术家,只是因为你还没有接触到他、不了解他的背景,所以就擦肩而过了。因为不了解而擦肩而过,有时不能简单地归类为文化冲突。


您这件作品的声音除了现场实录的声音之外,还找了中国的作曲家来进行合作,并使用了京胡这样的中国传统乐器,可以聊聊您对作品声音部分的构想么?

这次音乐的创作者是我合作多年的作曲家金望,我们当时曾讨论过是否应该用一些类似阿拉伯音乐质感的声音,以及是应该顺着影片使用当地的音乐还是用一些异质的乐器。比如说京胡其实是中国的民族乐器,但是它也可以营造既带异域风情又有中国质感的声音。京胡在西班牙那部分中的使用会更加明确,其实也算是一种实验。而在此次展出的作品中,除了看到的八个屏幕,还有第九轨上的全场声音频。而我把所有的现场声视作八个不同位置、不同音色的乐器,与第九轨的音频交织在一起。


不少人会觉得您现在的作品已经形成了某种“杨福东风格”,包括视觉上很多电影感的镜头,您怎么看自己这种风格上的发展?

我觉得和以前会有一点点变化。以前是用感觉去做一些东西,但现在我更希望把我的所思所想呈现出来。这种所思所想可能有视觉方面的,也包括创作方面,或者是生活态度、审美趣味。我觉得这会比以前更宽容也更明确,而不单单只是一个感觉。我会希望自己是一个生活的思考者,但又不拘泥于自己擅长或特有的形式和方式。我的希望是能往前走。


现在的作品,在视觉包括制作方面感觉都要更加精致,这种精致可以包容很多东西,它会影响更加尖锐的表达么?

精致感到底是好是坏?我觉得在创作上其实是各有利弊的,如果真的用好了精致感,在某些地方是可以做到升华的,但这需要努力。以前有一个展览叫「惰性与伪装」,这个名字其实就可以来回应这种“精致”:你偷懒可以用精致来修饰,包括你思想的懒惰也可以用它来修饰。这里存在一个界限,思维的惰性会导致精致有余,但感性不足。但是精致完全有可能成为理性之后的感性,那样才会更有厚度。但是这很难做到,我们只能尽量往前走。这也就是艺术家自己需要跟自己较劲的地方。回过头想,当时用很少的钱来做作品的时候,确实很自由,但也有力不从心,有些状态是达不到的。但另一方面,当艺术家到达一定状态后,做自我创作的衍生品是很容易的;而影像可能在这方面更具有混淆性。所以归根结底,这是一个如何传达你想要的状态的问题。认真地对待生活,不能虚度青春。突破伪装,才能回到真实的表达。


2019年6月21日,杨福东的最新个展“轻轻的推门而进,或站在原地”在复星艺术中心开幕。本次展览是杨福东首件在海外创作完成的多屏影像装置——“轻轻的推门而进,或站在原地”的国内首展,该作品受沙迦艺术基金会委约创作,并曾于第11届沙迦双年展展出。这也是继2016年复星艺术中心开幕展“20”后,杨福东再次为复星带来极具个人风格的电影及录像装置作品。

影像装置“轻轻的推门而进,或站在原地”分为两部分:一部分于沙迦拍摄了当地的日常生活与人(单色),而另一部分拍摄于西班牙格拉纳达(彩色),呈现了其受阿拉伯文化影响的建筑。本次在复星艺术中心展出的是杨福东在沙迦拍摄的8屏影像装置。艺术家脱离了自己熟悉的创作语境,用镜头探讨了人类在面对不同文化的碰撞,试图去探索和认知时一瞬间的心理状态。

附:杨福东的诗

它是如此真实/一个遥远而亲切的世界

燥热的空气里/有人在轻声吟唱

然而它/静静的伫立在那里/任凭风儿/带走了它的过去

一切都是那麼相像/有如梦里

轻轻的推门而进/或站在原地

——杨福东 ,2013

(本文原载于《艺术碎片》